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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表

作者：qlq999　发表时间：2010/4/14 15:4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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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表

三十五年前，我在老家——苏中的一个县城——当学徒工。记得一天夜班，刚上班，就听到一则传闻，说刨工小韩戴上新手表了，钟山牌的，而且是全钢的。班上的小青工都躁动起来，都想在第一时间去“见证事实”。请不要见笑，当下你开一辆新车来上班也不见得有多少人感到新奇，但在物质贫乏，千人一面，精神生活又极其单调的年月，一个人身上微小的变化都可能引起对他人的刺激，何况是一个没满师的学徒工在同辈人中率先戴上新手表这样的事呢。这里又不得不交代一下，当时的南京钟山表25元一只，还是半钢的，全钢的要30元，上海产的国产名表一般都在百元以上。而一个县城的学徒工三年的月工资分别是15元、18元和21元，满师后（第四年）每月26元，刚够买一块半钢的钟山表，想买国产名表起码半年不吃饭了。这钱还是小事，要命的是那时购耐用消费品都要专用（工业）券，而这专用券又只有大城市居民每人每年才发一两张，买一件耐用消费品少则要七八张，多则几十张。在县城虽不用券，但国营百货店一年里只能计划分配到极少量的耐用消费品，还不够开后门的。所以，手表对我们这些没满师的学徒工来说，绝对是奢侈品了。而钟山表价廉物美，把它作为先“帅”起来的标志，既现实又易行，也能在姑娘们面前增加点分量。一时间，钟山表成为我们这一群毛头小伙梦寐以求的目标，谁料到让不声不响的小韩捷足先登了呢！

小韩是龙门刨的操作工，刨床体积庞大，厂里在厂区西南角的空地上搭了个临时工棚给刨床专用，我们戏称为“别墅”。七八个年青人都想去“别墅”一睹为快，但碍于工长陆师傅那狐疑和审视的目光，大家只好自觉地挨个儿关掉机床，假装方便，快去快回。看到哥儿们几个都“方便”过了，我也关掉床子，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镇定自若地从陆师傅的眼皮前出了车间。一出车间，转身就往“别墅”奔了过去。可这回若无其事的人变成了小韩，他对着兴冲冲的我把袖子一撸，伸出胳膊说：“什么，新表？本人江西没亲戚，没有老表（俵），哪来新表？”明明几个伙伴都看了，有的还摘下来听了，怎么……小韩的幽默让我很尴尬很扫兴，一甩门，我出去了。回到车间，听说后去的几人也都没有看着，心里稍稍平服了一点。不过总觉得小韩是“小人发财”，不够意思，手表看看能看坏啊？给我看我也不看了。可是几天后我不但把他的表里里外外看了个够，还戴了它一个晚上。

那是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从家回到厂区宿舍，就见小韩在中蹲在宿舍前空地的草丛中翻找着什么，没等我发问，他主动招呼道：哎，老兄!你说奇怪吧……听他求助的语调，我走了过去，他把手臂朝我一伸，说“你看”。这不是前天晚上我想看却没有看到的钟山表吗？但一定睛，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成了什么表了：表盖，没了；秒针，没了；分针，没了；时针，也没了！只乘下光溜溜的表面，和表面中心露出的细细的轴心。小韩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你别急，说说情况。”人的同情心并不少于忌恨心，我早已不计“前嫌”，准备两肋插刀了。其实也没什么情况，初夏的霉雨时节要到了，小韩吃过午饭，看日头蛮好，就把棉衣、毛衣等拿出来晒晒，自己搬了把椅子在一旁打了个盹，手表好好地戴在手上，还没两小时，一看，就成这样了。“有什么人来过吗？” “没有，绝对没有。” 我觉得碰上了福尔摩斯才能碰到的事，太蹊跷了，兴趣大增。“除了打瞌睡，还到哪里去过干过什么?好好想想。”我竟打起了公安员破案的腔调。小韩说什么也没干，就中途翻拍过一次衣服。我沉思片刻，突然有了发现，拉住他说：走，椅子这里不会有，到衣服下面找去！果然，没两分钟就在晾晒的衣服下面的草窝里把表盖给找着了。表针呢？我一抬头，就见三根针在他那毛衣袖子的绒毛上好好地挂着呢！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来得全不费功夫。小韩小心奕奕把三根针一一取了下来，我找了把镊子，一同到厂门房，对着门房的大钟，把时针分针和秒针一一按了上去，居然行走正常，最后使了点劲，把表盖也揿了上去——完好如初！小韩喜出望外，他康慨地让我戴上他的表，听听声音如何。一听说我马上要上中晚班，就让我戴着，等下班后再还他。看他一脸真诚的谢意，盛情难却啊！那一晚，我的感觉是整个人只剩下了一个左胳膊。

这次事件过后，钟山表因其筋骨强健经得住风浪而更令我们神往。

五年后，一位亲戚从湖北山区的一个县的百货站为我搞到了一款上海产的宝石花牌表，最终与钟山表无缘；又五年，我带着一班中学生参观了南京手表厂——那个生产出曾经令我们魂牵梦绕的钟山牌手表的地方……又十五年，出差日本，挑选了一只款式新颖的女式手表作为给妻子的礼物，回家细看，表壳有一行小小的英文字母：MADE-IN-CHINA。